2018年3月23日 星期五

更強、更快、更大卻終於想像貧乏的怪獸,與景甜-《環太平洋2:起義時刻》


如果以滿足在戲院裏,大聲搓揉塑膠袋,滿天滿地撒出爆米花,或與男女朋友耳鬢私語調情超過九十分鐘回頭也不會看不懂的聲光特效大片標準來說,《環太平洋2:起義時刻》(Pacific Rim: Uprising, 2018)仍是水平之作;痛快的聲光打鬥,反轉卻易懂的單線敘事,又有續集省略叨絮交代各種背景、物件初始的優勢,全片火速讓觀眾吞下一記記離子砲,感官飛炸(心底也片甲不留)。但如果以續集電影終將面對的宿命——與首集作比較,事實恐怕依舊相當殘忍。


吉勒摩戴托羅的編導下,首集開場揭示了一組衝突的價值立場——「機甲獵人 vs 生命牆」。表面上,是各國元首對抗怪獸的技術策略不合,但內裏則是貫徹全片的核心命題:生命如何迎向逆境?主動開創,亦或被動自封?這組價值衝突,在查理漢納飾演的「戰士」萊利貝克特身上被提煉出來,推進故事;眼見共同操控機甲獵人的兄長死於戰鬥,神經元連結技術又強化死亡瞬間帶來的身心痛楚,崩潰的萊利放棄軍職,成為築牆工人,最終又在內心使命召喚下,重回機甲獵人的戰鬥前線。甚至,不只人類,外星種族為了活下去,也不斷求錯進化,自我砥礪。

雖然各國對建蓋生命牆的意志,不合理到近乎偏執,削弱主人翁作出抉擇的道德光環與人性高度(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機甲獵人仍是最優的抗怪選項),但求生欲望引領科技手段,科技手段回頭重塑人性的辯證張力,在《環2》中僅僅毫無質疑地被繼續挪用,如同預告中不斷強調,機器人與怪獸都將更強、更快、更大。我們不難想像,續集裡,機甲獵人這項結合有機體與無機物的技術,是人類生存的唯一解答。差只差在「邵氏企業」提出了優化機甲獵人的方案——所有機器人全改為遠端操控。

這項優化方案,原可以引導出更深層、更開展的思想視野。一來,生物人不再需要與機器人直接連結的「進步」,等於宣告澈底砍掉首集建構的「賽博格」觀,大破後,人們將期待大立,《環2》將把人與機器人之間關係的想像疆域,墾拓至何處?二來,大量產製擁有仿生智能機器人的下場為何,影壇已有海量前作(《A.I.人工智慧》、《機械公敵》、《鋼鐵人2》),或淺或深,探問、建構,再顛覆,《環2》將炒出一盤什麼菜?

這兩題,《環2》交給了一心覬覦地球的外星種族來作答。好像被鬼輪流抓交替,當地球人決定退出機器人這具軀殼,外星人便取而代之,而且是以一種「血肉交融」的方式,成為機器人的宿主,實現我原先對《環太平洋》會否「變形金剛化」的憂慮。

不只情節抄走了變形金剛綿延續集,浮泛索然的老路。首集中,對於未來世界的末日氛圍,從攝影、色調、燈光、造景都有非常細膩的技術工法與一致的視覺統合;來到續集,場景成為各類「工業風」的頹喪拼湊。場面調度差異最明顯處,除了整體構圖的拿捏之外,吉勒摩戴托羅令駕駛操控機器人時的肢體,帶有一份沈甸甸的實感,機械的反應總比人類手腳,稍遲半拍,少了這個頓點與循序漸進的打鬥套路,機器人與怪獸的續集對戰,不再具有生死交關的重量與氣魄,只剩激情和花招。

不免俗一提,景甜。《環太平洋》出場人物跨國界跨人種,不是新鮮事,但儼然「中國代表隊」的景甜不僅在戲裏擔綱多重角色,更具多重意義。當由景甜飾演的「邵氏企業」負責人——立雯,對麾下白人科學家一句「你說中文的時候像個白痴」才脫口,觀眾看見的不但是一名高傲自負的企業家,而更感受某種取替大美國英雄主義的銀幕企圖,冉冉而生。這點,早在2016年中資萬達集團收購向來擅長製作特效、怪獸電影的傳奇影業(Legendary Pictures, Inc.)時,似乎已能預見。不光是網友玩笑無役不與的「景甜宇宙」形成,景甜在《環2》片中的身分,橫跨企業主、科學家,最後,由她獨力駕駛的機甲獵人,更成為協助男女主角化險為夷,進而擊殺魔王怪獸的致勝關鍵。在劇本篇幅有限的前提下,景甜與立雯,被塞入了爆表的成就期待,雖然令角色形塑十分破碎,卻代表也宣告:財力、權力、智力與武力,如何同時集於一人一身、一國一身。

過去,由某種特定銀幕角色(白人、男性、智勇雙全),象徵一整個國族形象與實力的情況,在好萊塢十分普遍;我們看過太多由美國領導全世界,終而拯救地球的故事了。只是當越來越多好萊塢英雄電影,揚棄陳腐的舊調重彈,開始嘗試指出一種矛盾:敵人從不是來自外部,而是內部對自我權力與能力的過度仰賴與不知節制(《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算是一例)。此時,景甜的現身與存在,就顯得有些意思。會不會從《環太平洋2:起義時刻》的「突破點」再度衝出,而使我們驚訝、錯愕的,終究不是更強、更快、更大的怪獸,而是更強、更快、更大的國族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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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喜歡這部電影啊好巧!好啦其實也沒那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