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5日 星期二

迷離、魔幻、令人心碎的營救之夜-《失速夜狂奔》


《失速夜狂奔》(Good Time, 2017)影像開始不久,一樁動機不明、缺乏縝密計劃、人手相形單薄的銀行搶案,隱隱揭示行搶的康尼(羅伯派汀森/飾)、尼克(班尼沙夫戴/飾)這對兄弟,作為頹豔之城——紐約的白人男性,皆滾落資本競食鏈最底層的事實。行搶失風後,兄弟兩人在華燈初上的城區,如溝鼠亡命竄逃,躲避警方追捕;哥哥逃走了,獨留弟弟入囚。一心想把弟弟帶回身邊的康尼,自此展開了迷離、魔幻又令人心碎的營救之夜。

「我們沒有時間了,但我們也只有時間。」作家陳玠安曾在某篇散文寫下這句前後表述看似扞格的話,卻精刻捕抓了「想不顧一切放手狂奔,最後才知仍原地徒勞空轉」的絕望心境。一如本作。但時間也好,心境也好,都是全然抽象的概念。因此,《失速夜狂奔》最具神采之處,便是透過光影,讓破碎的時間感、漸沉的無力感,慢慢襲上觀者心頭。

大城裏繽紛疏離的燈影,浮動交疊;電子音樂家Oneohtrix Point Never為電影量造出猶如刀片在耳刮起的尖利寒風,有時亦像闖入濕暗的棄屋,鬼影幢幢;劇中每個捲入營救之夜的人都有各自歇斯底里的理由,橫衝的咒罵,失控的吼叫,幾乎塞爆整片銀幕。窮破爛的康尼,內心有多紛亂暴烈,這些隨心搖晃的虛幻之象便有多激盪難纏。

只是,偷、拐、搶、騙,甚至在台灣輿論裏幾乎沒有辯駁餘地的「誘姦」未成年者(未遂),康尼已做盡做絕。如此一枚廢渣,有何值得悲憫?本片導演賈許與班尼沙夫戴兄弟做了一個極為鮮明的對比設定,那就是讓康尼的弟弟尼克(正是由班尼親自擔綱)是一名「智能障礙者」。

賈許曾在某次訪談中說到,本片拍攝前,他們花費最多力氣的地方,不在於處理那些演出來的劇情,而在構思康尼、尼克這對兄弟的出身背景,即便這些內容不會在電影中呈現。然而一旦兄弟的出身背景建構越趨近完整,兩人的互動越將有可觀的細膩之處。

於是,電影的第一場戲便足以打動我。尼克正接受精神科醫師以語言治療的模式,評估其心智能力。醫師分別列舉三組詞彙要求尼克回答聽到每組詞彙時有何聯想或感受;「貓/老鼠」-「他們討厭彼此」、「煎鏟/平底鍋」-「他們互相傷害」。醫師追問下,尼克眼神游移地吞吐解釋,他與同住的奶奶鎮日發生爭端,某次還以煎鏟與平底鍋互擲。短短數句問答,充分感受祖孫關係帶給尼克的束縛與痛苦。而當醫師說到「水/鹽」,尼克回答「海灘」,醫師才讚許這是個好答案的同時,鏡頭特寫住尼克的臉,見他無聲默默流下眼淚。


若將海灘理解為遼闊自由歡樂的所在,那麼同樣混合水與鹽的眼淚,則說明尼克受到拘禁的意志,正撕扯著他的心靈。此時,闖入診療室的康尼一把帶走尼克,尼克信仰康尼是世上唯一愛他的人,應許他再不用接受這些拷問,應許他有了一筆錢要住在無垠的農田綠地之上,住進自己的房子。是以當尼克遭捕,康尼的生命願景也缺掉主要一塊,應許之地再次裂解潰近海市蜃樓。

篇幅不多的尼克,讓我想起一種關於貓的說法。有人說一般情況下,成貓的智力相當於三歲的人類兒童。比較智力大概只對人類有意義,於是才有「智能障礙」的診斷,但這也意味著人們理解貓,有於人無害的單純,也有表達愛與記憶恐懼的能力;每每銀幕出現尼克的身影,都在眼底投射成一尾巨貓的模樣。至於,康尼終究值得悲憫嗎 ?如康尼所信自己前世是狗,原地追逐自己尾巴的徹夜,《失速夜狂奔》也在純潔、執愛與罪惡之間的流轉辯證;「純潔總始於愛,罪惡總始於愛」(The pure always act from love/The damned always act from love),片尾,龐克先鋒Iggy Pop低沈的聲嗓,彷彿道盡世間蒼涼地唱著。我沒有答案。我只是不斷地想,或許康尼從來也將弟弟看成一尾貓。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你也喜歡這部電影啊好巧!好啦其實也沒那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