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19日 星期二

成長恐懼的再現與轉譯-《牠》


在全球與台灣都開出票房佳績的《牠(It, 2017)》,視效、聽覺、文本、角色、剪接、場景設計到服裝美術,都是一部十分雅緻的恐怖片,能被如此講究的各種設定驚嚇,是觀眾的幸福。有關本片的討論,已相當多而全面。所以,想來簡單說說,電影裡的講究,心細在哪?並舉幾個印象深刻的例子。

剪接。「魯蛇俱樂部」唯一的女生貝芙莉,被自家浴室排水孔噴發的大量鮮血澆灌一幕,暗喻青春期女生對於初經來臨的無措,甚至是遭父親性侵流血,下一幕直接剪切與貝芙莉正萌生情愫的比爾,側躺床上拿著鉛筆素描貝芙莉,而房間天花板漏滴的水珠,恰巧落在畫中貝芙莉的紅髮上,暈染開的紅色料,也似鮮血滴落,在電影版本中,這幕顯得十分曖昧。因為史蒂芬金原著裏,貝芙莉曾與同夥的六名男孩同時發生性關係,這場面在電影版中被刪修,並未發生,然而比爾(與其它四名男生)先進入噴滿貝芙莉經血的浴室,後又與貝芙莉的血共床,其中暗示與關聯,耐人尋味。

角色設定與美術。「牠」能幻化成各種兒童、青少年心底深層恐懼的具象之物。鮮血、失蹤的弟弟、痲瘋病人、火場死者,是針對劇中男女孩們各自生活背景而來的設定;小丑、狼人、木乃伊則再現電影背景八零年代與原著背景五零年代,當時大眾傳播流行文化脈絡下「恐懼象徵」的影視角色。此外,我對於猶太男孩史丹利的恐懼,特別感興趣。他最害怕的東西,是掛在父親辦公室的一副畫,畫中女子臉孔細長扭曲、有眼無珠、手握橫笛。於是當牠嗅到史丹利的恐懼時,就變身成畫中女子,跳出畫框,追殺史丹利。後來與朋友討論這幾幕時,朋友說那幅畫讓他想起義大利畫家——莫迪利亞尼的筆下人物,網路一查,果然與電影中吹笛女子是一夥的。一方面佩服電影美術的考究,一方面也很有共鳴,回想自己也是孩子時,有時確實會恐懼著如今看來根本沒什麼的東西,就好比那幅吹笛女子的畫,對成人來說是創作概念、是畫風流派,對小孩而言,卻是鋪天蓋地的驚嚇。

義大利畫家莫迪利亞尼的筆下人物。
文本。不少朋友戲稱,本片根本在介紹身心受創兒少團體療程。這當然是玩笑,但也證明觀眾同情劇中角色處境。貝芙莉為降低父親對自己的「性趣」,親手剪掉長髮,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男生;學校惡霸亨利對同校弱小同學兇殘無情,卻映照出他受到警察父親同樣的暴力相待;「藥罐子」艾迪則完全轉印疑似患有「代理型孟喬森症候群」母親的過敏與過度保護,認為自己極度脆弱、暴露於各類疾病威脅之中。這些細膩且具體交代兒少受虐過程與後遺的情節,正是令觀眾感同身受的關鍵。不過,就我看來,成年人對兒童最大的虐待是「忽視」。

原著中,「牠」之所以能在德瑞鎮上,恣意妄為,是因為城鎮居民會被洗腦,對於旁人各種災厄無動於衷、視若無睹,且一旦離開德瑞鎮後,會輕易忘掉所經歷的一切,只留受害者獨自承擔。電影並未特別指出這項設定,反而更加凸顯一個現實,即大人無視小孩的苦難,更常否定孩子的感受。不知道大家年幼時,是否有過類似經驗,好比跌倒了因為害怕而嚎啕大哭,身旁的大人可能一邊扶起你一邊說:「這又沒什麼,站起來就好啦,不要哭不要哭。」未必是責備口氣,卻無意間否認你害怕的感受。正如比爾在車庫中秘密模擬營救失蹤弟弟喬治的計劃,被父親發現後嚴厲斥責,那一刻,父親摧毀的不只比爾的地圖與模型,更是碾壓而過比爾失去弟弟的自責與思念。於是比爾才說,比起進入牠的巢穴「井屋」,他更害怕走入那個景物依舊,人事已非的家。至此,到底是牠或父親,在比爾身上留下難以抹滅的成長印記?

有人說《牠》不夠恐怖,不過用突襲的音效與畫面嚇人;有人說《牠》不夠完整,沒交代「牠」的來歷與根源。但這些都不影響我對《牠》的喜愛。畢竟,真正的恐怖未必來自神秘的惡靈,而更可能存在眼前的種種迴避與拒絕;這些人際關係的鋒利,從何而來?亦往往是我們極力尋求而仍未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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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喜歡這部電影啊好巧!好啦其實也沒那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