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26日 星期四

XD的極致母親電影美學-《親愛媽咪》



去年得知札維耶多藍(Xavier Dolan)的編導新作《親愛媽咪(Mommy)》將在金馬影展率先曝光,便忍不住寫了些對於多藍在「母親」這一社會/人際/家庭/血親角色上既暴烈又細膩,既可怖又令人感覺親切親密(或說不得不承認、面對如鐵口直斷般神準)的描繪刻畫。


當時在臉書上,是這麼形容多藍的視角如何引發自身回看母親所帶來的影響:

梳理與母親的情感,是不簡單的事;在我的世界,介於明暗,介於冷熱,介於生命賦予和收回的茫陌遊走。偶爾意識到放棄對待,更多時候不知不覺。母與子的連結像是宇宙洪荒以來那樣自然那樣無界那樣久的存在,包裹滲透整個我。如何去向人形容,一種內含於我等於我又大於我的什麼?」

連多藍自己也曾說,對個性強烈的女性角色特別感興趣,但不清楚母親於他究竟造成什麼影響?其實母親的影響清楚不過啊,就是令你拍出像《親愛媽咪》這樣一部聲色繽紛卻使人感覺苦澀灰冷的絕倫之作。若能當面,我會這麼回答多藍並且手比愛心。

往如多藍編導的其它作品,無論自傳色彩濃烈的成名作《聽媽媽的話(I Killed My Mother)》或母親戲份相對褪淡卻絕不容忽視的《湯姆在農莊(Tom at the Farm)》,這次《親愛媽咪》中的父親仍舊缺席,多藍甚至加碼,以頗富實驗性、長寬對等的鏡頭比例,獨留母與子寸守一組儼然牢不可破,彼此言辭犀利交鋒、肢體緊繃對戰的組合結界;個性堅韌不羈的美豔單親媽媽與過動且具暴力傾向的青春期兒子,擱淺在窄仄的現實人生柵欄,如泉涸之魚相濡以沫,亦如困獸之鬥頑強以抗。但話說回來,頗為令人玩味的是,一比一的鏡頭比例對電影屏幕來說或許顛覆,但對於慣用網路的世代而言,臉書、Instagram卻非新鮮事。方正視角,多少也意味了多藍詮釋親子角力的新世代敘事觀來臨。



巧合的是,媽媽名叫黛安Diane,暱稱「Die」與死亡一字拼法相同,似乎冥冥也是明明點破了母與子註定這輩子完完整整的生死糾纏。忽然感覺多藍與自己與母親的默契;梳理彼此情感關係,猶如「介於生命賦予和收回的茫陌遊走」。當然,倘若是時空設定同在加拿大法語區的《花神咖啡館(Café de Flore)》,之中母子/妻夫雙線交織前生來世的累積拖欠,便更加令人不寒而慄了。(不幸的是,據說母親與我正是如此因果報應。)

故事裡,母子兩人居所對面是一戶三口的小家庭,女主人凱拉是位母親,也是一個留職停薪的中學老師,因觀眾未知的原因造成嚴重口吃。有趣的是,當凱拉走入黛安和兒子史蒂夫的生活,充當褓母、家教,分擔了黛安照顧兒子的負擔以維持家計。母子倆對凱拉的喜愛與依賴漸深;凱拉的口吃則彷彿對症下藥般獲得改善。



母與子近乎與世界隔絕的結界,眼看因為凱拉出現,要有轉圜了,連三人徜徉出遊的鏡頭比例都產生微妙變化。可卻每每回歸各自家庭後,凱拉口吃症狀隨即復萌,面對自己的丈夫和女兒,凱拉墜入無語之海。依此而言,多藍自始至終緊緊扣抓挑釁揭露因血親連帶而對生命個體造成的束縛,從未鬆綁。

若不那麼自私,急於讓多藍和個人經驗貼合相襯,我也願意試著想像如果不是長在一個與母親的控制、佔有、怨妒與愛,向母親的影子徒揮空拳就怕至死方休的家,或者任何可形而上稱之為家的時空,這樣的為人子女要如何去閱讀多藍的《親愛媽咪》?

電影開頭即以文字方式昭告一紙魁北克新法〈S-14〉,明言規定:父母在經濟或各項條件難以支撐下,可將無力教養的孩子送往公立醫療教養單位,不需經過孩子同意,且無抵觸法律或道德上的疑慮。意即當血親家庭的運作從「正常家庭」脫隊時,國家得以透過法律和公權力介入並承接。這做法聽起來似乎沒有不對不好,然而,卻有本質上的矛盾;一方面承認了血親至高的權力裙帶,另一方面又鼓勵以血緣結合的家屬關係崩解。必須踏前質問的,更是我們如何定義家庭與正常?一旦有了定義,又是否是種排除與切割?

片中大量耳熟的九零代及其後流行樂經典,如:莎拉克勞克蘭〈Building a Mystery〉、綠洲合唱團〈Wonderwall〉、蒂朵〈White Flag〉或拉娜徳芮〈Born to Die〉,伏流在順暢運鏡的場景切換中揚起或收束,緊扣心弦的光影聲線,節奏如同數幕史蒂夫戴上大大的耳機在街上在廣場,溜滑板騎推車,遠離憤怒不受責罵,像顆還未寫定,還有高低強弱急緩輕重變化的自由音符。想來多歡快恣意的時光畫面,當故事結束時,卻意外令人想哭。



如此,美有餘悸,大概是多藍(母親有關)電影給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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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喜歡這部電影啊好巧!好啦其實也沒那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