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27日 星期三

談《與神同行》劇本改編,也問天問大地:「什麼是真正的天倫地獄啊?」-《與神同行》(有⚡)


聖誕節源自基督信仰,但這波聖誕電影檔期則由奠基在佛道教「因果報應」觀之上,接架發展出另類地獄的《與神同行》(신과함께, 2017)拔得票房頭籌。因此,相信看過電影,甚至因為電影而回頭找出漫畫家周浩旻原著來看的觀眾,不在少數。於此,電影中那些勾動無數人心的爆點、哭點,且不贅述。反倒比較想談談有關這部電影的劇本改編,如何將漫畫捏塑成更加有效的與(至少對我個人來說)無效的敘事結構。


有關情境設定。無論漫畫或電影中,亡者基本上都需要在49天內無罪通過7位閻王,針對自己在世生平表現的審判(漫畫則強調若不在49天內結審,就得再花3年接受另外3位閻王審問),只要有任何一關被判有罪,便得接受酷刑,無法進入輪迴。漫畫中,不論亡者身份或是否積功德,都將依序前往七個地獄受審,亡者與為其辯護的「律師」,就像在公務機關跑流程,且各個地獄追究的罪行時有重疊,非絕對明確;電影中,則會調整受審順序,從亡者犯行較輕微的罪行開始審理,各殿地獄的審理範圍明確劃分為:怠惰、殺人、說謊、背叛、不義、暴力、天倫等七宗罪。因此,當殉職消防員金自鴻(車太鉉/飾)面臨的第一關竟是處理殺人重罪的火湯地獄時,反應快的觀眾大概已能料想到往後關卡理應有更令人糾結的抉擇難題,作為伏筆。相較於漫畫類近單元劇,每個地獄難度等級相差不多,電影「越到後頭,罪行越錯綜、越難判」的設定更接近三幕劇結構,亦即事發後,衝突強度不斷向上疊升,犯行真相最終水落石出。在140分鐘的映演長度內,有效推進故事比重與節奏。

有關人物設定。無論漫畫或電影中,一樣都有亡者金自鴻、陰間使者(河正宇、朱智勳、金香起/飾)。電影中,那位被判定為「貴人」、為救出火場孩童而犧牲的「完美被告」消防員金自鴻,正因「履歷」太漂亮,因此滾動劇情前進的衝突,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地獄檢察官」如何從這位完人身上,挑出道德瑕疵,加以批判、陳述罪狀,過程中,觀眾自然也被捲入一次次牽扯人性亮面與暗面,「情、理、法」孰輕孰重的三難。有趣的是,漫畫中,金自鴻則是一位為了陪客戶應酬,飲酒過量而過勞死亡的上班族,沒有太多能被世人歌頌(只有台灣行政院也許會認可)的功德義舉,如此一介凡夫如你我之人,怎麼闖過閻王們的輪迴訴訟?說到這裏,便又帶出了一位漫畫中才有的人物,那就是「陰間律師」陳季函;陳季函的機智辯才與未雨綢繆的精準判斷,帶領這位一生平凡的金自鴻克服連串考驗,因此漫畫讀者更多時候是在看陳季函的闖關表演(不斷想到馬蓋先)。換句話說,電影直接以「陰間使者」取代「陰間律師」的功能與身份,合併於一,這無疑也有效收束了漫畫裏對電影結構來說,可能過於發散的敘事線。

有關結局。在討論結局前,還有一條故事軸線必須談。漫畫中,陰間律師帶著金自鴻上山渡河打官司,陰間使者則是捲入陽間一樁冤死案,必須把冤死鬼捉回地獄受審,一陰一陽,兩個世界的情節各自獨立發展,沒有干擾;電影中,陽間的冤死鬼則被直接設定為金自鴻即將從軍中退伍的親弟弟「金秀鴻」(漫畫中則叫劉成彥),這個改編之所以關鍵,除了藉用秀鴻對哥哥死亡一事,莫名顯得不耐、事不關己,來鋪陳母子三人早年曾面臨生死交關的窮苦困境之外,也讓結局的催淚指數一舉破錶。本來個性、人品看來皆不如哥哥的秀鴻,在冤死真相漸漸揭露下,令人看見他與母親相依為命、樂於照顧軍中後進的良善本色,尾聲那場秀鴻託夢老母的戲,更成為引爆最大哭點的一幕。試想,金家兄弟相繼離世,教孤身一人的瘖啞老母(藝秀晶/飾)何以為繼?

有關改編無效。本片由導演金容華親自擔綱劇本改編,根據網路說法,金容華年輕時,就因母親臥病,而必須半工半讀,照養兩位弟弟。導演的親身際遇,對照電影中金自鴻的處境,頗有既視感。但身為「沒哭那一邊」的觀眾,認為本片最難忍受的部分,也正是當秀鴻在夢境中為白髮人送黑髮人向母親道歉時,母親也哭喊:「不!都是我的錯!」(天吶,金老母你到底錯在哪裡啊!);至此,最直觀的感受是,親子關係中,總是焦慮彼此束縛,卻又不斷彼此負疚,而錯認是愛的扭曲情感,往往成為關係裏最無解的惡性循環。父母將自身對孩子難以節制的虧欠感,轉化成更無微不至的照料與規範,以防孩子不足或受害;孩子則在這種失衡供需下,將父母源源不絕的建議與阻止,視為永遠無法達成的高標準,而亦覺虧欠,更否定自我能力。對我來說,這種猶如莫比烏斯帶(Möbiusband)的無限業力循環,說不定比地獄輪迴更磨難心志,折損髮膚。於是,即便最終自鴻得以轉世,秀鴻也成為或能幫助陰間使者達標投胎的第49位貴人,這廂靈魂獲得救贖了,但電影本身無從救贖、無從自圓其說的,正是人間血親修羅場業已預言,永劫回歸。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你也喜歡這部電影啊好巧!好啦其實也沒那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