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9日 星期二

【虛線之外】魯蛇也值得不甘心失去一場


錯覺淒風慘雨已和台北纏綿好幾輩子這樣的天氣,整天整個人只想窩埋家裏,攤成一塊沒人過問的隔夜雞排,剩下濕爛的粉皮與油耗味。當不得不出門覓食,鬆垮的居家衣褲,拖住涼鞋走在積水的柏油路,得時不時撩高過長而踩入腳底浸水的褲管;一子與妹妹二三子衝突翻桌後負氣離家,差不多就這身打扮吧,如同她一團鬆散的32歲人生——不找工作啃老度日,沒有戀愛未曾做愛,渾身邋遢不修邊幅,重點是,她一點不在乎。若非姐妹爭執過烈,嚇壞還在供養自己女兒的老媽媽,一子鬆散的人生大概會持續下去。深宅於家,重看《百元之戀》(百円の恋, 2014) ,心底總這麼想。


被媒體標誌為「厭世代」的台灣二、三十代年輕人,就算與一子的生存形態不完全相符,也該有部分重疊;重疊不一定是賺錢謀生的手段,或積不積極找尋戀愛結婚對象這類能被社會價值具體評分的標準,而是內心某種悄悄自我放棄、任憑荒蕪的心情。作為一個中年轉業,決定卸下上班族身份,並且長年單身的人(好不想承認啊),說絲毫不將自己的處境投射在一子身上,那是騙人的。

《百元之戀》被認為是武正晴監督為鼓舞日本年輕世代而拍的一部作品。不過,別誤會以為這是一部滿頭滿腦熱血激動的勵志片。事實上,恰恰相反。女主角齋藤一子(安藤櫻/飾)離家自立,找到百元商店大夜班的工作,在這裡她遇見為家計長期抑鬱而後離職的店長,也遇上挑剔刻薄自覺被埋沒的代理店長,還有那位因偷竊收銀機被商店開除卻仍每晚回到倉庫偷討過期微波炒麵的瘋大嬸,以及只剩一張嘴的中年無賴男同事。這個看似亂七八糟的廉價組合,全兜攏在這爿百元商店,是否就是武正晴眼底那幅當代日本眾生相?

一子曾被住家附近拳館裏,揮灑熱拳的拳手祐二(新井浩文/飾)吸引,而對拳擊隱隱產生興趣。上班後的某天,偶然與祐二相識,兩人嘗試約會(雖然過程乾癟到不行),一子獲邀去看祐二比賽(也是他的引退賽),還因此在心底萌生上台打拳的念頭。眼看新生活即將步入軌道,一子卻被那無賴同事強行帶往賓館侵犯得逞。幸得祐二陪伴、照顧,兩人關係才邁前一步,沒過多久祐二便與別的女人跑了。接連遭受身體凌辱與感情踐踏的一子大可情緒崩潰,哭天喊地,但她沒有,好像被侵犯、被拋棄,是另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然而,她亦沒有停留原地。

她開始把時間與精力投入拳擊,甚至實現上擂台參加正式比賽的目標;上場前,一子對教練說:「我是個只值一百元的女人。」才恍然明白,歷經波折的一子並非毫髮無傷,只是當一個人自我價值感太過低落,會低落到連自己的傷都看不起。但這種無可失去的心情,也變成一子站上擂台的動力,曾摩擦齟齬的家人們則感受拳擊帶給一子的改變而到場觀賽。劇情推展至此,一子擊敗對手,重新令自己、令家人刮目相看的快樂結局儼然順理成章。不過,奇蹟沒有降臨。最終一子仍落敗了,場邊家人看對手一拳一拳雨落一子臉上,神情不忍,可也沒什麼煽情喊話。

《百元之戀》通篇這類反高潮設定,反而讓劇情相形深刻;它先是強化一子原本「生無可戀」的委靡,一路隨故事前進,當賽後,鼻青臉腫的一子不甘心哭喊出「好想贏」這樣單純的企圖,因為對生活有了「痛感」,更加充滿力量;捨去戲劇性的悲壯昂揚,《百元之戀》拍出貼近真實生活的輪廓,彷彿一種使人安心的全然理解,理解多數的我們每天面對的,無論挫敗與獲得,失落與安慰,正因為不起眼,於是也不真那麼嚴重,但不嚴重不意謂渺小之人不值得下定一次決心的追求。今天起,迎來三十代下坡,走向四十代上坡的自己,正需要這樣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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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喜歡這部電影啊好巧!好啦其實也沒那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