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5日 星期二

捕獲野生搖搖哥的當代社會監控寓言-《MIB星際戰警》


長久來在政大校園出沒、與校園師生、動物花草相安同在、疑似患有精神疾病的「搖搖哥」丁先生,被北市政府以「有傷害他人或自己之虞」為由強制送醫。使我聯想起科幻喜劇《MIB星際戰警》中的橋段。

1997年,湯米李瓊斯、威爾史密斯主演的《MIB星際戰警》票房口碑雙贏;這部電影開啟了一個人們想像、理解宇宙及宇宙眾多生命意識體共存之道的嶄新視角。
 
劇中,威爾史密斯是將被延攬入MIB的準探員,得接受許多測試。最記得的一幕是,包含威爾在內的一群各路精英被帶進一座靶場,靶場中會突然立起許多外星生物形象的靶牌,受測者須在極短時間內作出判斷,哪些靶牌所代表的對象可能造成立即危險,就必須以槍射擊。 

當多數受測者都把子彈餵給青面獠牙、目露凶光的「外星怪物」時,最後拔槍的威爾卻射穿了一名手上抱著書、神貌可愛無害的小女孩。監考的局長忍不住質問他,為什麼選擇對Tiffany開槍? 

威爾史密斯的回答挑釁、無厘頭,卻令人思索;他先指著左右的「怪物」們說,掛在路燈上的那個只是出來鍛鍊身體,手上握著衛生紙的那個正重感冒噴嚏打不停,至於,一個看起來頂多8歲大的白人小女孩抱著一本量子物理學,半夜出現在這麼危險的街上實在太不對勁。 

後來我們知道威爾史密斯成了MIB探員J,顯然他的判斷受到當局肯定。 

可惜的是現實生活並不總那麼幽默,我們或我們的MIB(無論市警局、文山區健康服務中心、政大駐警)對於潛在危險人物的判斷如此樣板,如此理所當然;衣裝落魄、眼神游移、手足舉措不定、行為看不出具體意義的那些他者,顯然無法被正常的我們預測,是以必須防微杜漸;公權力就像子彈一樣瞄準搖搖哥與任何跟他類似的生命體。 

更可惜的是,這起以「預防意外、主動關懷」為定性的公權力執行行動中,明明市府或警方皆有充分的評估條件與依據,能做出更適當的處置;政大老師劉宏恩在臉書上說丁先生從未有傷人或自傷傾向;政大校友說搖搖哥是政大一份子,有畢業生與他合照,有在校生拍下校園內搖搖哥追逐蝴蝶的照片作為校園攝影主題,這是人我的情感連結;精神科醫師憂心,過去總鼓勵有精神疾病的人敢於求助,但粗暴的送醫手段可能破壞人與人的信任基礎。 

即使他者言都不作數好了,當搖搖哥被警方倆倆圍住要將他架上救護車時,旁人拍下的影片裡他口中喃喃地問:「我甘有傷人?」、「我沒有犯法」、「你別抓我。你抓我衝啥?」一句一句令我好難過。搖搖哥的意識宇宙正被神秘黑衣人摧毀而急速崩解中罷?只因通報的文山健康服務中心人員認為他「變瘦了」,沒吃好。 

現代都市日常像一部高轉速的機器日夜催迫身在其中的每個人,別說身旁會有一兩個精神出狀況的朋友、同學或同事,或許我們自己就是走至瘋狂臨界點的「準病患」。然而,怎麼面對自己或他人的心理或精神困痛?能手握的資源、能信任傾訴的對象,竟是那麼少那麼遠,那麼難以相互支撐。 

帶著這樣的愧疚、罪惡與無力,眼見被現代西方醫學論述貼上憂鬱症、燥鬱症、精神分裂標籤的同學、朋友、同事,一個個自迫或被迫淡出彼此生活。偏重學歷分數的教育目標,競逐效率業績的資商思維,把人與人之間有機、充滿溫度的連結逐一切斷,當代人際/社區網絡日趨貧乏凋零,原子化本該是共同遭遇以尋求共同解決的困難,都變成一個個個人生命路途上的暗坑,一步踩錯便是萬丈深淵,再不復返。 

並不是說與有精神或情緒障礙的人相處不難(何況誰沒有自己的障礙?),相反的,正是因為個人所知往往有侷限,我們才需要了解彼此究竟還能怎麼求救怎麼做,獲得更多自助援助的支持,別像骨牌一張壓死一張般倒下。然而,北市府只把人抓走,清掃街道果皮紙屑那樣。 

當年MIB鋪陳的宇宙觀裡,「外星人」與地球眾生幾乎無異;有善良正直有奸巧邪惡,有高矮胖瘦也受七情六慾左右。在他們各自的星球中,可能為各種原因來到地球,旅遊、移民、外交參訪或尋求政治庇護。因此MIB像是集結外交、軍警、環衛大權於一身的維穩中樞,負責審核、接待、監控或安置所有「非地球籍人士」,以維持地球與其他星球間的政治平衡、保持中立以避免捲入非必要的星際鬥爭。 

卻由於多數地球人族的智力與智慧大多不及鄰近外星生命發展,為擔保人類世界不會突然陷入面對超乎生命經驗理解範圍之外的驚人事實,造成社會恐慌失序,MIB的要務之一包括消除人類意外介入外星事件後所留下的記憶。這點MIB與北市府的手段頗為類似;不僅對外星監控把關,同時由外而內在社會內部中發生,嚴密查待「非吾族類」,彷彿他們隨時隨意可丟可棄,尤其是來自所謂落後「星球/國家」或本身即被判定為失格者的那些;無力負擔常年往返機票淪黑戶的外配、遭受僱主苛待的逃跑移工、被議員要求噴水驅逐的街友,再到從街上消失的搖搖哥,MIB那根使人失憶的閃光棒,照遍了這陣子的台灣社會,我們不解決問題,只解決人。 

MIB電影尾聲向觀眾揭示寓言;地球是顆玻璃珠子被更加至高的「什麼」彈弄指掌間,與其他星球鏗鏘碰撞,人要看見自己的微小,微不足道;「每隻螞蟻/都有眼睛鼻子/牠美不美麗/偏差有沒有一毫釐」。我們與搖搖哥是構成彼此的部分,也正如對於死刑存廢我想說的是,每個長歪的大人都曾是誰懷抱中的小孩,沒有任何人不受一個社會滋養而壯大,即使他的邪惡亦是;選擇如何面對他人的過,就是選擇如何給自己一個從新做人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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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喜歡這部電影啊好巧!好啦其實也沒那麼巧。